流浪地球,中共統治到何時?

評論分析

            長平觀察:流浪地球,中共統治到何時?

 

正在中國熱映的影片《流浪地球》預示,直到太陽系末日,甚至地球移居新的恒星系以後,中國現有社會形態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時評人長平認爲,雨果獎得主劉慈欣信奉的技術主義是一種政治謊言。

《流浪地球》正在中國熱映

(德國之聲中文網)科幻文藝可以分爲兩類:烏托邦和反烏托邦。烏托邦就是幻想美好未來,人性戰勝邪惡,民主戰勝專制,人類戰勝入侵者。自儒勒•凡爾以後,反烏托邦漸成主流。反烏托邦作品對人類未來充滿焦慮,並描繪出來警示當下。這些警示包括資源耗盡與驚天浩劫,但與此並行或者相互糾纏的極權專制對自由意志的控制和滅殺。《一九八四》、《星球大戰》、《黑客帝國》、《V字仇殺隊》、《撕裂的末日》等等,都在討論這樣的主題。還有一些電影,如《12猴子》、《未來水世界》、《人工智能》等等,並沒有直接表現政治,但是絕對不會暗示專制政權最終拯救人類。

正在熱映的中國電影《流浪地球》真正的創舉,也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他打破了烏托邦與反烏托邦的傳統分類。看上去,它的主題是愛與希望,而且人類依靠強大的求生意志最終拯救了地球。但是,影片自始自終都在提示:這一切都可以在專制社會發生。

“中國人的情感”到底是什麽?

在影片中,直到太陽系末日,甚至地球移居新的恒星系以後,中國現有社會形態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居委會、派出所、CCTV……整個統治體系跟今天一模一樣。還有帶有強烈的專制社會特征的教室布置、學生校服、教學方法一如既往。班長回答問題時那種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拿腔作調,依然是標准答案。尤其令人恐怖的是,影片最後,正好是這種洗腦教育的標准答案,動員了全球力量,完成了拯救地球的壯舉。

更不用說,影片中無處不在的五星紅旗胸標、袖標、建築標識和聯合國安理會標識。有人說,美國科幻片裏有星條旗,中國科幻片爲什麽不可以有五星紅旗?這兩種旗幟的含義大不相同,前者代表聯邦制度,以及勇氣、真理和正義等立國之本;後者代表一個具體的專制政權,社會各個階層臣服于該政權的統治。如果中國社會發生政治改變,擺脫了專制,五星紅旗必然被廢棄。如上所說,電影預示未來沒有任何改變,連CCTV台標的模樣都照舊,因此這種假設就不存在了。

也就是說,電影宣揚的政治立場是:中共的統治將會永生永世,比太陽還要久遠;它將領導中國不僅穩居聯合國安理會,而且將成爲世界科技領先強國;當人類面臨危機時,它永久統治的社會爆發出人性的光輝和愛的力量,率領全世界拯救了地球。

影片表達的”愛”也是相當具有中國特色。領航員劉培強在宇宙空間站的所有戲份,都是在破壞規則救援自己的兒子–沒錯,是兒子不是女兒。對那個由他父親收養的女兒韓朵朵,他表現得毫無興趣,除非要通過她找到兒子。爲了讓兒子順利進入地下城保命,他毫不遲疑地犧牲掉病中的妻子。他對兒子的舍命相救,與其說是因爲愛,不如說是爲了保住香火。故事原作者和影片監制劉慈欣表示,《流浪地球》是”第一次真正把中國人的情感放在太空尺度上,放在末日情境下表達出來”。

女主角韓朵朵,則被設定爲一個除了是個女孩之外別的一無是處的”傻鈕”,等著自信滿滿的”天才哥哥”劉啓帶回家,一路都是拖累。直到最後,她終于發揮作用了,卻是因爲回想起她本來非常厭惡的洗腦教育標准文本。”希望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珍貴的東西,希望就是我們唯一回家的方向”–顯然,這個方向就是乖乖聽黨的話,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即便你現在覺得厭惡,遲早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講好中國故事?

宣傳部門力推這部電影,差評者遭到愛國五毛的猛烈攻擊。在電影與輿論遭到嚴格審查的中國社會,盡管並非每一個影評者都被納入其中,但是作爲整體控制,這並非偶然。

無論世界怎樣改變,中共政權將長治久安;專制政權也能甚至更能領導中國跻身世界科技強國—-這一直都是中共宣傳苦心經營的要點。

最成功的宣傳是混淆國家、政權和政權性質。因此在關于此部影片的爭論中,總是有人說,美國人能拯救地球,爲什麽中國人就不行?傳統上西方人對中國人的確有偏見,但是現在的排斥多半還是來自對政權的不信任。如果揭穿官方宣傳的話術,改成”爲什麽自由社會可以拯救地球,專制社會就不行?”你會發現,很多西方科幻片正在苦苦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有人說,這是一部宣揚反叛的電影,來自體制的命令總是遭到無情的抵制。問題是,電影裏的”體制”指的是聯合國,而不是代表專制的權威政府。現實政治中,中國一直都在扮演抵制國際規則、反對普世價值的巨嬰大國。

一個很容易得到認同的辯護是,跟《戰狼》相比,該片根本就不是政治宣傳片,創作者只想講好一個中國故事,觀衆只想圖個樂,爲什麽你一定要把它政治化呢?

讓人們相信不過問政治–是否有民主選舉,是否有言論自由,是否有性別平等,是否有少數民族權利等等–專心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社會就能進步,科技就會發展,家庭就可和睦,也是中共宣傳從未放棄的努力。習近平上台以後,提出對外宣傳的任務之一就是”講好中國故事”。

再說,如果你真的那麽反感把一個影片政治化,那麽你應該去對出文件爲電影播映護航,以嚴格的網絡管控來引導輿論的宣傳部門說啊。他們的一道命令可以動員數億網民,一篇不同意見的評論文章能算幾何?有些外媒報道稱中國人對該片的觀點陷入意識形態互撕,這實在是低估了宣傳部門的銅牆鐵壁。批評只是一點小小的反抗,離互撕還差得太遠。

技術主義是一種政治謊言

很多人說,中國好不容易出了一個科幻小說”雨果獎”,拍出了一部宇宙災難片,我們爲什麽不感到自豪,而是要對它百般挑剔呢?

且不說專制政治從來都在煽動和利用民族自豪感,即便你想要感到自豪,也不是一顆玻璃心就可以抵擋更多的分析和理解。

既然諾貝爾文學獎都可以授予把出版審查視爲機場安檢的莫言,雨果獎也並非就是批評的擋箭牌。

盡管《流浪地球》電影對劉慈欣原著已經有了較大的改編,但是其價值觀和改編情節應該已經得到身爲監制的劉慈欣的肯定。

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中無處不在的蘇聯模式的重工業膜拜、集體專制思維和社會達爾文主義價值觀,一直受到爭議。

劉慈欣多次稱自己是一個瘋狂的技術主義者,相信技術能夠解決一切問題。這種斷言聽起來很狂妄,實際上很幼稚—-人類並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共同擁有”一切問題”。即便在電影《流浪地球》中,都面臨太陽系毀滅了,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問題。有人認爲應該放棄地球保存人類文明,有人渴望走出地下室回到家園,領航員劉培強則爲了保住兒子以及兒子所處的地球而決定毀滅保存人類文明資料的太空站。

技術主義本身也是一種政治謊言。它鼓吹人們不關心政治公正,而專注于技術發展。正是在這種謊言之下,中共成爲全球化網絡時代最大的受益者,並擁有了無數前沿科技。專制政權有了這些技術,當然不是用來解決劉慈欣口中的”一切問題”,而是解決自己的問題–如何控制社會,維持統治。互聯網技術並沒有給中國帶來更多的政治開放,而是相反—-更精密的社會控制。

人類文明不能落到吃人者手中

2007年,劉慈欣和科幻文藝研究者江曉原教授在成都有一場對話,關于人類爲什麽值得拯救。在對話中,劉慈欣認同爲了所謂人類的整體利益,比如在大災難求生存,可以在人腦中植入芯片來控制自由意志。江曉原教授認爲植入芯片本身就是大災難。

劉慈欣說,”技術可以做到把人類用一種超越道德底線的方法組織起來,用犧牲部分的代價來保留整體。”

由于是把人類植入驚天浩劫的科幻情景,很多人聽起來可能覺得很悲壯。其實,這種邏輯一直都在現實政治中重複。從蘇聯肅反、德國納粹到中國文革及六四,有哪一場政治災難不是這樣:先通過輿論宣傳把社會公衆忽悠進入”千鈞壹發的危急關頭”,然後以”犧牲部分保留整體”、”犧牲個體完善集體”、”犧牲小家強壯大家”的名稱展開肆意屠殺?大屠殺之後,”整體”、”集體”和”大家”又保存和發展得如何呢?

劉慈欣重複如此低劣的政治謊言,只能說明他自己腦子裏被裝了芯片,卻還幻想著要給整個人類裝芯片。我的確很好奇”雨果獎”的評委們是否讀懂了他的作品,以及對此觀點作何評價。

在對話現場,劉慈欣甚至指著身邊的女記者提出一個問題:”假如人類世界只剩你我她了,我們三個攜帶著人類文明的一切,而咱倆必須吃了她才能生存下去,你吃嗎? ” 江曉原教授回答說不吃,”如果吃,就是把人性丟失了。”

盡管這樣的假設並非毫無依據,但是劉慈欣顯然不知道或者說視而不見的是,人類一直在努力避免,也是很多科幻作品一直在警示的正是,人類文明不能落到要吃人的人手裏。

這正是全世界正在阻擊華爲技術的原因。據說華爲擁有最好的5G技術,可想而知它是多麽希望人人都相信劉慈欣所說的”技術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無論華爲怎麽爲自己辯解,只要它身後還站著那個在半個世紀裏導致幾千萬人被餓死、幾百萬人被屠殺、嚴厲打壓言論自由、大肆抓捕人權律師而且正在新疆實施教育集中營的專制政權,世界就無法安心。

爲中國人拍出了國際水平的災難片而自豪的人們也應該知道,七十年來,中國一直都在上演打破曆史記錄的現實版政治災難片。我終于可以得出結論:《流浪地球》把這個災難的存在作爲拯救另外一場災難的前提,的確是把反烏托邦科幻文藝提高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新水平。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https://www.dw.com/zh/长平观察流浪地球中共统治到何时/a-47555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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