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傑:一生必須躍過兩道深淵——《邱吉爾與歐威爾》推薦序

反對共産極權主義是更偉大和更艱難的事業

在希特勒尚未露出猙獰面目之際,反對納粹德國需要力排衆議;而在蘇俄異見作家索忍尼辛的《古拉格群島》尚未出版和中國的文革慘劇尚未傳到西方之際,反對共産極權主義是千夫所指的「政治不正確」。邱吉爾與歐威爾一生「反左」,名滿天下,亦誹滿天下。

經過自己人殺自己人比弗朗哥(Francisco Franco)叛軍殺共和軍還要血腥的西班牙內戰之後,歐威爾對左派的幻想徹底破滅,轉而以批判共産集團和烏托邦思想爲志業。即便自己的作品在出版的過程中屢屢受阻(破壞其出版的居然是英國的情報部門),他也毫不畏懼地諷刺那些爲獨裁者辯護的左派文士說:「他們一嗅到『進步』的味道就立刻蜂擁而來,彷佛蒼蠅聞見死貓一般。」如果何謂「進步」必須由某一群人士做出唯一的定義,那麽獨裁和暴政就近在咫尺。

邱吉爾反共,只是受到左派的惡毒咒罵;歐威爾反共,則面對蘇聯及其傀儡政黨實實在在的死亡威脅。《動物農莊》上市不久後,歐威爾從朋友那裏買了一支手槍,說他怕共産黨想殺他。兩位歐威爾專家約翰・羅登(John Rodden)和約翰・羅西(John Rossi)寫道,歐威爾的恐懼可能比他知道的程度還要真實——冷戰結束後,曝光的蘇聯秘密檔案顯示,當初歐威爾要是被捕獲的話,他必死無疑,他確實列在西班牙共産黨的處決名單上。

西方左派文人對異見者的圍剿鋪天蓋地且數十年不停息。邱吉爾和歐威爾共同的論敵丶英國左派作家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曾去莫斯科拜訪史達林,從此成爲蘇聯的辯護士,任何對蘇聯有所不敬的人物,都受到他的攻擊。而十四歲就加入英國共産黨的史學家霍布斯邦,根本不願翻開邱吉爾丶歐威爾以及索忍尼辛的著作。霍氏晚年接受加拿大作家伊格納提艾夫(Michael Ignatieff)和英國BBC電台訪問時,都被問到史達林在蘇聯推行共産主義,造成將近二千萬無辜人民的死亡,是否值得?他的答覆是:「如果能創造一個真正的共産主義社會,不僅值得,也是正當的(justified)」。一九八九年東歐和蘇聯的共産黨政權崩潰後,霍氏居然痛心到說那是「整個人類的失敗」(the defeat of humanity)。這種說法,不是「離邪惡有多遠」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構成了邪惡的一部分。

然而,晚近一百年來,邱吉爾丶歐威爾丶索忍尼辛丶奈波爾(V.S. Naipaul)等「右派」並不代表西方知識界和輿論界的主流,蕭伯納丶沙特丶霍布斯邦丶杭士基(Avram Noam Chomsky)等「左派」才是「西方不敗」——他們不講事實丶不講邏輯,聲稱堅持無産階級的立場,卻過著資産階級的生活。直到一九八九年天安門大屠殺三十年後的今天,還有那麽多西方的「擁抱熊貓派」爲共産黨中國塗脂抹粉丶溜須拍馬——他們甚至不知羞恥地泡制出一封「百人聯署信」,勸說川普政府「不要將中國當作敵人」,聲稱「此舉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他們究竟是自以爲聰明地與虎謀皮,還是愚不可及地引狼入室?中國對西方文明和秩序已經構成嚴重威脅,危險程度超過了昔日的納粹德國和蘇俄。所以,雖然納粹德國和共産主義的蘇俄都已灰飛煙滅,但邱吉爾和歐威爾的逆耳忠言並不過時——「如自由真有什麽意義,那應該就是指把人們不想聽的說給他們聽。」

有些人只反法西斯主義而不反共産主義,有些人則只反共産主義而不反法西斯主義。邱吉爾和歐威爾的一生躍過了兩道深淵,與法西斯主義和共産主義兩大惡魔正面對決。

用「美好的英語」捍衛自由

相對於邱吉爾生前即享有「立功丶立言丶立德」的成功人生,歐威爾的名聲大都是在身後獲得的。歐威爾死後近七十年,他工作過的BBC才同意讓這位昔日名不見經傳的雇員的塑像坐落在公司大廳。BBC時政節目主持人安德魯・馬爾(Andrew Marr)指出:「歐威爾對真理的信念直截了當丶堅不可摧丶令人膽顫。他始終在自我批評,也始終在要求讀者認真辨別真僞。在假新聞盛行的時代,現在真令人油然而升歐威爾時代之感。我認爲他在敦促我們更勤力地去揭示,同時對批評持更開放的態度。」可惜的是,BBC的中文網是中國大外宣戰略的重災區,上面充滿了用歐威爾最爲厭惡的「新語」寫成的谄媚中國的報導,幾乎淪爲中共宣傳部的「英國分部」,歐威爾若看到此種情形,該怎樣痛心疾首?

歐威爾不像邱吉爾那樣長壽,更沒有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但他在短暫的一生中實現了其理想:「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政治寫作變成一種藝術。」《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這兩本「小長篇」,可以驕傲地與索忍尼辛比磚頭還要厚的《古拉格群島》相媲美,也使歐威爾得以跻身於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行列。歐威爾對蘇俄的批判達到了普世性的高度,比如,以下這段簡潔的文字一語道盡了歐威爾那個時代的簡史,也是歐威爾展現過人文筆的巅峰之作:

轟炸不設防的村莊,把居民趕到荒郊野外,以機關槍掃射牛只,用燃燒彈焚毀田舍:這就是所謂的「平定」。無數農民的家園遭到劫掠,他們被迫帶著隨身行李長途跋涉:這就是所謂的「人口遷移」或「邊境整頓」。人民無故入獄多年,或從後腦杓將他們槍決,或是把他們送到北極的勞改營,讓他們染上壞血病而過世,這就是所謂的「消除不可靠的因素」。

這段話不僅適用於納粹德國丶史達林的蘇聯,也適用於金氏家族的北韓丶波布(Pol Pot)的紅色高棉丶查維斯(Hugo Rafael Chávez Frías)的委內瑞拉丶卡斯楚的古巴以及毛澤東和習近平的中國——用暴力和謊言維持的獨裁國家都具有驚人的相似性。尤其是今天的中國,用「再教育營」來掩飾「集中營」,用「自主知識産權」來掩飾「肆無忌憚的偷竊」,用「中華民族偉大複興」來掩飾「只此一家的天下朝貢體系」。中國這個擁有超過四億個攝像頭,人臉識別系統和步態識別系統舉世無雙的國度,比歐威爾筆下的《一九八四》更像天羅地網的世界——更加恐怖的是,生活在其中的大部分人並不覺得有什麽不自由。

邱吉爾和歐威爾不僅批判極權主義,更捍衛「英語民族」的自由傳統和英語本身的純淨與清晰。邱吉爾將說英語的人當作同一個民族或同一國家的同胞,並寫下了蕩氣回腸的多卷本《英語民族史》,連同《第一次世界大戰史》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史》,邱吉爾成爲極少數以非虛構寫作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邱吉爾的《英語民族史》只寫到一九○○年,意猶未盡。英國曆史學家安德魯・羅伯茲(Andrew Roberts)爲之寫了續集《一九○○年以來的英語民族史》,他在此書中指出,源於英國的以市場經濟丶憲政民主丶法治以及新教倫理爲特徵的盎格魯-薩克遜模式具有普世價值;相比其他模式,這種模式更適合現代世界。英美兩個英語國家相繼主導世界進程長達三丶四百年之久,這種局勢至今仍沒有改變之迹象。二十世紀的英美文明乃至整個人類經曆了一戰丶二戰丶冷戰及與伊斯蘭極端勢力之間的反恐戰爭等四次生死存亡的考驗,這四場戰爭又是「英語民族」丶「盎格魯-薩克遜文化」和「美英特殊關系」等身分認同得以形成的最大推動力。

而今日以英美爲核心的自由世界與中國之間的「文明沖突」,則是其正在經曆的第五場挑戰與考驗。這不僅是軍事實力丶經濟實力丶工業實力丶文化和科技實力的決戰,更是要自由丶還是要奴役的思想與精神的抉擇。在這場戰鬥中,邱吉爾和歐威爾的遺産將是克敵制勝的法寶。

美國作家湯瑪斯・瑞克斯(Thomas E. Ricks)將邱吉爾和歐威爾合在一起作傳,使得生前未曾謀面兩人彼此互補與對照,共同構成一部二十世紀人類尋求自由的精彩曆史。勇士的勇氣疊加起來,可以填海,可以移山,可以驚天地,可以泣鬼神。《邱吉爾與歐威爾》一書,比任何一本邱吉爾與歐威爾的單一的傳記都更扣人心弦。

相關書摘 ►《邱吉爾與歐威爾》:「後九一一」時代,促成歐威爾死後第三次的聲譽掘起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邱吉爾與歐威爾:對抗極權主義,永不屈服!政治與文壇雙巨擘,影響後世革命深遠的不朽傳奇》,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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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湯瑪斯.瑞克斯(Thomas E. Ricks)
譯者:洪慧芳

Winston Churchill, 1874-1965︱George Orwell, 1903-1950

這兩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
他們是以什麽論述,爲個人在現代生活中保留空間?
他們是如何得出那些觀點的?

時代的締造者,也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盟友」

邱吉爾比歐威爾早二十八年出生,也比他多活了十五年。貴族出身的邱吉爾是精明的戰爭分析家丶卓越的演說家,政治生涯雖曾遭逢低谷,但一直都是衆所矚目的焦點;來自中下階層的歐威爾,以社會觀察者的身分寫作,一生大部分時間其實默默無聞,直到生命後期才成爲聞名遐迩的「歐威爾」。兩人的人生軌迹大相徑庭,但在交疊的關鍵歲月裏,他們都爲同樣的重大問題而奮鬥──對抗極權主義丶阻止國家謀殺的浪潮繼續高漲,並且把捍衛人類自由視爲首要之務。

不僅爲了理解他們的時代,也藉此了解我們自己的時代

一九三○年代末期,「民主」在許多圈子裏深受懷疑,甚至遭到揚棄,隨處可見威權統治者掘起。有些人雖不至於把希特勒和墨索裏尼視爲救世主,卻覺得是「可以打交道的對象」。相反地,邱吉爾和歐威爾深謀遠慮,一眼就看穿剝奪人民基本自由的政府是一股極權威脅,應當抵制。

盡管邱吉爾和歐威爾並未獲得大家的充分理解,被多數當代人所抨擊,但他們面臨曆史的關鍵時刻之際,秉持著先尋找事情的真相,然後才根據信念行事,最終都證明了他們是那個年代的必要人物。在普立茲獎得主湯瑪斯.瑞克斯(Thomas E. Ricks)的這本精彩的雙雄傳記中,他們的人生成了道德信念堅不可摧,以及堅持信念需要過人勇氣的最佳明證。

邱吉爾

「我能盡心奉獻的別無他物,只有熱血丶辛勞丶眼淚和汗水。」
「如果這個島國的悠久曆史終究要結束,那只能結束在我們每個人都浴血搏鬥之後。」
「永不屈服,永不屈服,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屈服。除了對榮譽和理智的信念以外,永遠不要向任何事情屈服,不分事情的大小輕重,都不要屈服。絕不向蠻力屈服,絕不向敵人的壓倒性勢力屈服。」

歐威爾

「自由若有意義的話,那是指你有權利告訴對方他不想聽的話。」
「邱吉爾升任首相……帶來了深遠的改變,這個國家終於醒過來丶開始運作了。」
「政治語言……都是爲了以假亂真,讓謀殺顯得合理,使空話聽來煞有介事。」
「轟炸不設防的村莊,把居民趕到荒郊野外,以機關槍掃射牛只,用燃燒彈焚毀田舍:這就是所謂的『平定』。無數農民的家園遭到劫掠,他們被迫帶著隨身行李長途跋涉:這就是所謂的『人口遷移」或『邊境整頓」。人民無故入獄多年,或從後腦杓將他們槍決,或是把他們送到北極的勞改營,讓他們染上壞血病而過世,這就是所謂的『消除不可靠的因素』。」

透過認識兩人的人生曆程,
我們或許會對現下這個忽略個體價值更變本加厲的時代,做好更完善的准備,
就像他們靈活因應世界那樣。

來源:關鍵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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