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轮椅闯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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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
我信心满满地在邮件里跟B和D保证，“上海的无障碍设施做得还挺好的，你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打下这行字时，我正坐在上海新华路社区图书馆里。这个社区以社会创新和关照而闻名，宠物友好、老龄友好、残障友好，甚至还有一家专为残疾人做的无障碍酒吧。
所以，帮朋友接待一对来自荷兰的老夫妇，其中先生B因癌症切除了左腿需要坐轮椅——这事儿，应该不难吧？好歹我也经常带着大件行李在这个城市里穿行啊。
一周后，我终于明白：大件行李和轮椅，完全是两回事。
第1关：找一家“明白”的酒店
B和D的需求很简单：人民广场附近，150欧元左右。
我打开订房网站，筛选出几家看起来不错的酒店，开始一家家打电话。
第一家，前台小姐姐语气甜美：“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我想问一下，你们酒店有无障碍通道吗？客人坐轮椅。”“……轮椅？”（明显的停顿）“我不明白这能有什么问题？”
我耐心解释：“那你们门口有没有楼梯？前台到电梯之间有没有楼梯？餐厅门口有没有楼梯？”“……这个我要去看一下，您稍等。”她好像跟酒店还不太熟。
五分钟后，她回来了，语气依然甜美但明显有点不确定：“您好，我们除了门口有一个台阶，其他都没有。”
本来我应该继续询问客房内的状况，但忽然失去了耐心。面对一个都不知道什么是无障碍的工作人员，我觉得除非亲自上门查看一趟，不然怎么问我都不会放心的。
第二家，听到”轮椅”两个字，对方变得无比兴奋：“没问题的！我们的工作人员都非常热情，可以帮忙把客人抬进来！”
我：？？？
“谢谢，我再考虑一下。”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挂断电话。
我的客人是一位七十岁的老先生，并不是货物，我想他不希望自己每天被人抬进抬出。
终于，第三家和第四家让我松了一口气：花园饭店和SWISSHOTEL，两家都有专门的残疾人客房和无障碍通道，工作人员听到我的询问后，立刻就明白我在说什么，并给予了合理的答复。
虽然在我确定订房时花园饭店的残疾人客房临时被征用做消防用途，但B和D因为喜欢花园饭店的花园景观，还是选择了这里的豪华房——因为只有豪华房有淋浴而不是浴缸。浴缸对于轮椅使用者来说，也并不是什么享受，而等于“不方便”。淋浴也需要加一把椅子，让他可以坐着洗澡。花园饭店在我们的要求下提供了一把椅子。
这个订房过程让我意识到：无障碍不只是硬件，更是意识。“不需要解释就能懂”的服务，比帮忙抬轮椅的热情更重要。
第2关：地铁里的“隐藏关卡”
逛完徐家汇天主教堂和徐家汇书院，B和D想去外滩看夜景。我正拿出手机打车，B说：“我想体验一下上海的地铁。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不敢，但有你在我想我可以试试。”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心一横：“没问题！我经常拖着行李箱坐地铁，还有很多人推着婴儿车坐地铁，轮椅也差不多吧。”
结果证明，我又天真了。
行李箱和婴儿车，在实在找不到直梯的情况下，是可以坐扶梯的，只要扶稳或者把孩子抱起来就行。但轮椅既不可能在扶梯上躺稳，也不可能把人抱起来……好吧，虽然B可以拄拐杖，但我并不想太折腾他一个老人家。
我平时并不太经常使用直梯，但一直坚信上海的每个站都有直梯。事实上也没错，只是并不是每个直梯都好找。我们一共就经历了三个站，但每个站都需要工作人员的帮助。
有个站的直梯很好找，但需要按呼叫铃让工作人员来开锁。
有个站根本看不到直梯在哪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
最有意思的是我们换乘时，需要从B3层到B2层，但直梯只能到B1层。我们上去后又找不到下楼的直梯了，只好又去问服务中心。工作人员让我们出站，指了一个方向：走到底左手边的门进去。
到了那个小门，又是锁着的。我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仓库和办公室结合体的感觉，左边有一个直梯。
开门的姐姐带我们进入电梯，说，这是消防用的，残疾人也可以用。
“她的工作不会就是每天在这里等着敲门吧？”我们心里暗想（无恶意玩笑）。
这一段路坐下来，我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感觉：原来上海地铁里藏着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空间。
B说：“像不像个地下探险游戏？”
上海地铁的工作人员都很友好，也不需要我们过多解释，看到轮椅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每次都要找人、开锁、绕路，还是有点麻烦。如果经常乘坐的人应该会很方便，不熟悉的话需要在路上多计划一些时间。老外？没人陪同还是算了吧。
第3关：外滩的“惊喜”
外滩，那么平坦的一个平台，那么多游客的地方，我以为那里一定是无障碍的标杆。
当我试图在和平饭店对面这个入口处找到一个无障碍通道时，D说：别找了，我们昨天刚来过，绕了好久都没找到。
向左沿着路边走了好久，才在外白渡桥找到一条无障碍通道——不仅狭窄，还挤满了行人。
来了两次终于踏上了外滩的B，对着陆家嘴拍了两张照，说：我们吃饭去吧。
第4关：万圣节的意外收获
我迅速搜索了一家最近的网红餐厅，并提前打电话确认过“餐厅门口只有一级台阶，轮椅可以进入”。
到了才发现：商场直梯入口还有两级台阶。
吃个饭，前前后后B一共上下了四次轮椅。
好在正值万圣节，满餐厅都是万圣节打扮的年轻人：僵尸、天使、满身是血的医生、凶手、受害者。
B和D看得不亦乐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隔壁那桌一直在拍照的热“血”青年们。
我忍不住也开了个在其他场合可能会显得冒犯的玩笑：“他们看到你空空荡荡的裤管，可能还以为这就是你的万圣节装扮呢。”
他们俩都点头表示赞同。
在回酒店时又遇一“关”：第一次来的车后备箱太小，轮椅装不下，取消后再叫了一次才走成。
期待更通畅的无障碍出行
B和D临走时给我发消息，说这次在上海玩得很开心，感谢我的帮助，希望下次在荷兰见。
虽然他们实际去的地方不到我最初给他们计划的四分之一——坐轮椅的效率，确实不可能很高，但好在他们也就是出门散心，并没有非要去哪里的打卡心态。
我以前也参与过一些残疾人项目，还亲自体验过轮椅。但这短短几天，让我对无障碍出行又多了很多认识。上海的无障碍出行应该还算及格，当然，上升空间也很大。毕竟，我们还并不习惯在马路上经常见到残疾人独自出行的身影。
很多人第一次去西欧都会被残疾人的“能见度”震惊，不是他们的残疾人比例更高，而是他们的无障碍措施做得更好，能够允许残疾人自由出行。而且，无障碍通道也并不仅仅是给残疾人使用的，老年人、病人、婴孩都会用到，人群基数可以说非常大。
一个社会有多好，并不取决于它赋予强者的自由，更要看它给弱者的自由。没有人想要依赖别人的帮助而生活，让轮椅使用者也可以独自外出、工作、生活，不仅有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也有利于社会的良性发展。
TIPS
如果你也刚好需要在上海接待轮椅使用者，我有几个不成熟的经验可以分享一下：
- 优先寻找有残疾人客房和无障碍通道的酒店，不仅方便，还省却很多沟通；
- 如果预算和地理区间内找不到无障碍的酒店，可以询问清楚：从酒店大门到大堂再到客房，有没有楼梯？客房够不够宽敞？浴室是浴缸还是淋浴？没有接触过轮椅使用者的人可能考虑不到这些细节；
- 千万不要被”我们可以帮忙抬轮椅”这种话打动，的确很热情，但并不是得体的解决方案；
- 能打车就打车，要么直接专车，要么提前跟司机确认下后备箱能否装下轮椅；
- 地铁可以坐，但做好会多花时间的准备，找不到直梯的时候主动询问工作人员，避开高峰期；
- 订餐厅前打电话确认，即使在商场里也可能有台阶；
- 行程安排轻松一点，坐轮椅的效率不可能很高，放慢节奏，享受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