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 教师代表刘嘉在清华大学社科学院毕业典礼上的发言
2023-06-25
6月24日,在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2023年毕业典礼上,心理学系主任、教授刘嘉作为教师代表发言,分享了自己对如何对待事业和生命的看法,希望同学们即使面对“霸道的命运”,也永远坚守使命和真理。
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刘嘉
尊敬的各位同学,老师们,家长们:非常荣幸能够代表社科学院的教师来发言。只不过今天我更想以家长的身份在这里发言。我的女儿也是大学生,理论上讲,她应该在一年前毕业;但是她说她更喜欢线下上课的感觉,所以办理了休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的此时此刻她也会像各位一样毕业,拿到她的大学学位。
我的父亲也是大学生,也是我们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所以,他发起了一个关于上大学理由的经典之问,那就是:“当你大学毕业,拿到第一份工资,你要做点什么?”
我是在90年上的大学。当我父亲抛出这个问题。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吃一只鸡,从头到尾,一个人吃完。”我父亲很高兴,说:“你比我有出息多了,我当年的梦想就是吃一碗白米饭。”从吃饱到吃好,用了一代人的时间。
在我送我女儿去读大学的时候,我延续了这个传统。我得到的回答是:“我想要一个自由的空间。”
我直接就无语了,因为无论是吃饱还是吃好,这都是能够用钱能解决的问题,而自由,则是钱不能解决的问题。我有一个有钱的朋友,大家都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俞敏洪。他最近寄给了我一本书,叫做《心灵激荡:老俞对话录》。讲的是在过去的三年里,因为疫情,因为双减,新东方的股价不是腰斩,而是脚底板斩。从繁忙的工作到无所事事,无聊之余,他于是在抖音上开直播聊天,开始时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然后是拉了一堆朋友来对话。对话的结果,就有了这本对话录。在这本书的前言,他问了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事业和生命?”
如果在30年前,年轻的我一定会说,我要干翻这个世界;而现在,中年的我已经被这个世界干得服服帖帖。的确,面对大环境,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面对国际局势,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所以有钱人俞敏洪也只能说“我听从命运的安排”。
但是俞敏洪之所以能成为俞敏洪,是因为他还有下半句,那就是“但我不服从命运的霸道”。于是他直播带货,最终有了东方甄选。
对命运的霸道有更深刻理解的应该是司马迁。当时有一个大将军叫任安,得罪了汉武帝,被关进了死牢。他找到了司马迁,希望司马迁能够在汉武帝面前帮他说点好话。之所以找司马迁,除了司马迁是他的好朋友之外,更因为司马迁是出了名的爱打抱不平——前段时间他刚刚为素不相识的大将军李陵辩解,惹恼了汉武帝,被处以宫刑,变成了太监。
但这次,司马迁没有向汉武帝申诉,而只是给任安回复了一封信。这封信,就是闪耀人类文明的《报任少卿书》。
在信里,司马迁并没有共情任安或替他辩解,而是絮絮叨叨地谈自己被霸道的命运干翻后求死而不能的痛苦。如果信仅仅写成这样,那么你看到的也就是一个被霸道的命运干得服服帖帖的中年男。但显然这不是司马迁。
在这封信的后面,司马迁谈到了他忍辱负重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写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无前例的通史。在他之前,史书多是关于王朝的更迭,战争的攻伐、以及灾害的苦难等的大事记,司马迁希望凭自己一己之力,将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文化、民俗等社会的方方面面与历史的大事件融为一体,从他真实客观而又高度个人化的视角里,描述出这个国家从黄帝开始的,过去三千年里的光明与黑暗,忠诚与奸诈。在爱恨情仇,日月更替之中,记录下这个多灾多难民族的坚韧和良知!司马迁要干的就是这个,他把他身前三千年的帝王将相史干个底朝天,让霸道的命运见识一下更为霸道的使命。
我时常在想,什么样的事情才能称得上使命?人工智能和认知科学的创始人之一,艾伦·纽厄尔(Allen Newell)的座右铭是“一个人应该选择一个比你更持久的事业”(One should choose a final project that will outlast you)。在纽厄尔看来,只有那些超越我们寿命而存在事情,才配称作使命。因为在时间长河中留下来的,绝不是滔天的权势和举世的财富,而是真理。而我们,则因真理而得自由。
在给任安写完这封信之后,司马迁就彻底消失了,从此不见于任何历史记载。几十年后,他藏在自己女儿手中的史记——《太史公书》,被外孙发现,从此大行于世。
王国维在清华大学任教期间,曾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考证司马迁的最后去向,最后结论是不可考。其实,司马迁最终归宿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司马迁在临死前,回顾人生的时候,我想他一定和圣徒保罗有着共鸣: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我希望在我临死的时候,也能说出“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也祝福你们能够如此。
谢谢!